蒋翼想了片刻,倒是没有继续拒绝,反而问郭靖:“你今年杭州的新店要多少钱?”
郭靖说:“零售那边今年的状况特别好,现金流很好,足够开店。这个你不用操心,就把你自己想画的画出来就行了。”
蒋翼没说话。
动画投资巨大,郭靖的食品产业一直在扩张,邹航也是这一两年才算稳定了收入,他们俩如果出资,就是倾囊相赠了,更别说关超身在公职,家里的网店是小本经营。
可明雨在旁边说了话:“做成了一起赚钱,做不成大不了就是四个穷光蛋,念慈养活咱们。”
念慈点头笑起来,“是啊放心,还有我呢。”
她刚给明雨的女儿存了教育基金当出生礼物,没想到连孩子爹妈还有一群狐朋狗友也要一起托管。
我们几个都笑起来。
大家碰碰杯。
酒入了口,郭靖看着蒋翼,说了一句:“当初我们家的店也是这么开起来的。”
是啊,我就说怎么感觉这个场景有点熟悉。
九八年的那个夏天,有《还珠格格》和法国世界杯的雨季,小小的烧烤店里,大人们说“遇水则发”,那时候的我们是还只知道玩闹的小孩子。
所有人似乎都陷入回忆,蒋翼半晌说了句:“知道了。”
年后明雨很快就带着孩子回了美国念书,邹航进组,辛老师跟过去照顾一大一小。
三月初的时候,一家以动画制作发行为主业的公司在北京悄然成立,股东是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生。仍旧是东三环的核心商业区,简单利落的工作室很快准备好,一个经过三个月蛰伏期的小团队迅速建立,蒋翼骤然进入了没有黑夜白天的工作状态。
我心知他不动声色的时候必然是有所准备,可是没想到行动会这么迅速。
郭靖和邹航的资金陆续到位,之前团队解散赋闲的同事早在这个三个月和他达成默契,各个摩拳擦掌,听候召唤立刻回归。
蒋翼第一天开工跟大家说:“我想了三个月,也推演了三个月。结论是按照原有的想法,一定能把这个动画做到最好,现在可能资金和资源支持不如从前,渠道也还有待开发,但是前期创作的想法空间会更广阔。今天开工,我只想说请大家有信心,这件事我们一定可以做成。我保证,一定不会辜负大家辛苦的成果,不会让好东西被埋没,一定让《雷震子》飞上云天。”
这算是蒋翼从小到大唯一说过的一次打鸡血的话,所有人都被鼓舞。
可我心里知道,再有自信有决断的人,也不是无坚不摧地强悍。这个项目他扛着巨大的压力,那是他的梦想,还有郭靖、邹航、关超赌上全部的支撑,不容一丁点闪失。
我在办公室角落里看着他,想起他小时候可以二十四小时不睡觉准备物理竞赛,满脸不情愿地给音乐剧制作背景,又被赶鸭子上架上了舞台,打篮球脚伤也不肯下场……
然后物理竞赛得了国际金奖,音乐剧也被人追捧,篮球比赛绝杀胜利。
这个人从小就好胜,不服输,所以做什么都倾尽全力。他想做的事情从不曾放弃,而只要他做了,就一定会做到最好。
这次他也一定可以。
再之后,我就想起了我们好小的时候。
我家刚刚搬到小花园旁的13号楼,他那还未如现在一般修长有力的手,柔嫩的指头,稚拙地抓住一只被他那位工程力学专业的母亲削得尖细的铅笔,在厚厚的一沓演算纸上描画几下,一只厚实羽翼的小鸟便耸肩展翅,飞上云天。
不管已经长大了多久,他的翅膀一直都在。
初冬的时候,动画制作进入尾声。
蒋翼也几乎两三个月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了。
我彻底入职世河,成了空中飞人,跟着项目全国各地跑。十一月初的时候回到北京,蒋翼在我一落地的时候就发来微信,他说:“成了。”
他开车来接我,直接去了他们工作室。
工作间里照旧灯火通明,蒋翼打开投影仪,那是一个五分钟不到的片段,是《雷震子》的结尾。
我们两个在会议室里并肩而立,影音落下,蒋翼问:“怎么样?”
我仍旧看着屏幕,喃喃说了一句:“太棒了。”
蒋翼低头笑一声。
我转过头,看他的眼睛,长长的睫毛下面这么多年从来未变的神采。
我说:“我从来都没想过雷震子是这个样子的。”
蒋翼的《雷震子》不是普通的神话电影。在这里,雷震子是有翅膀的现代少年,是从航天城里飞出来,两颗仙果换一副青面獠牙和风声雷动,不善言辞却温热心肠的小神仙。他仗义江湖,事了拂衣,一飞冲天,自由无碍,逍遥无涯。
我从来都没想过雷震子是这个样子的,可是我知道蒋翼的雷震子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。
“是不是很厉害?”蒋翼得意的样子和小时候没有一点变化。
“超级厉害,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动画!”
黄瀛子从小练就的讨人喜欢的本领此刻却是真情实感。
蒋翼也真情实感地笑了出来,缺乏睡眠的眼窝,让人陷落。
没开灯的会议室里,唯有投仪发出一道湛蓝的光。
蒋翼歪在我肩膀上说:“困了。”